第23章 合並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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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合並章
轉學是拾邇從未想過的事。
她走出宿舍,準備去問問關於她轉學的情況，卻發現走廊上潔寶拿著清潔工具，表情難過地看著她：“拾邇同學,你要轉學了啊。”
拾邇：“我也才剛知道。”
AI間的信息傳播速度未免太快了。
“我會想念你的,拾邇同學。”清潔機器人潔寶說。
隔壁的門哢噠開了,四溫從單間裏探出腦袋來：“拾邇,我也會想你的。”
拾邇：“你也知道了？”
四溫：“所長對我們說了，叫我們不要告訴你,給你一個驚喜。因為潔寶先說了,所以我也說了。”
罪魁禍首潔寶撓頭笑：“看到拾邇同學我就忍不住說出來了，也不是故意打亂所長的計劃。”
“潔寶,二樓走廊還沒打掃完嗎？”樓下傳來宿舍管理員的聲音。
潔寶拿起工具就跑：“我先走了！”
拾邇有些恍惚,去找所長的時候，路上還遇到了檢零。
檢零顯然是想保守秘密，臉上帶著一貫的笑打招呼道：“嘿嘿，拾邇你去哪裏呀？”
“我去找所長。”她說。
檢零臉上的笑有點掛不住,眉眼耷拉下來一點，扯開話題：“哦哦！你知道嗎？四溫的賬號有一萬個粉絲了哦。”
拾邇真心誇獎道：“真的很棒。”
檢零流露出眉飛色舞的樣子,介紹道：“四溫每天會講一點AI的生活,發生的趣事,遇到的AI朋友,好多人類都喜歡聽這個！人類問四溫的問題也千奇百怪，比如家裏的掃地機晚上心裏在想什麽,手機裏的智能助手能不能也有實體。雖然大家都很熟悉AI了，但還是很不熟悉AI呢。”
可能是心不在焉,檢零講著講著就開始亂說了。
拾邇伸出手，和它握了握手：“檢零,你是一個出色的經紀智能體。”
檢零輕聲說：“可惜了……真希望你能看到啊。”
拾邇沒有問下去。
但她知道檢零大概是希望她能看到四溫的賬號粉絲上百萬，接到好多廣告的那一天。
她往所長室的方向走去。
事實上，她在古港AI培育所待的時間連一個月都沒到。
但好像度過了一年那麽久。
她在這裏和其他智能體一起經歷了輕微地震事件、智衡被抓事件、自毀程序事件、鑒寶節目事件，還有新生AI運動會。
路過硬盤圖書館的時候，拾邇看到管理員知行88正在圖書館門口張貼告示。
【如要睡覺請帶好枕頭和鋪蓋，以免圖書館地面硬度影響睡眠質量。】
已經從“圖書館害我睡覺”發展成“請帶枕頭鋪蓋來圖書館”了。
“拾邇！你今天還會來圖書館嗎？”知行88看到了她，回頭打招呼道。
拾邇：“我不確定。”
知行88似有所察，沒有戳破：“正好圖書館的智能機也壞了，得送去維修，我剛想跟你說呢。對了，明天還有一批新的硬盤會送過來。”
拾邇點頭：“好的，我會找機會來學習的。”
報廢部門的樓房安安靜靜地矗立著。
部門樓房前的空地上常有很多垃圾車來來往往，把分解拆開的智能體碎片分類運往不同的處理中心。
宣傳部長寂滅手裏提著一個文件包匆匆走過，看到她，對她點了點頭。
人類學教室所在的院子很偏僻，從這條路上只能遠遠地看見那棟小樓。
上課時間通常是天黑以後，她還是第一次在天色這麽亮堂的時候仔細觀察這棟荒蕪的小樓。
原來是紅色屋瓦，好覆古。
拾邇來到所長室，向助手通報了她的來意。
門開了。
在人類學教室的全息投影裏，她經常看到這裏的情形，但她還是第一次踏進所長室。
所長顯得有點心虛：“你找我是問轉學的事？沒有的事情！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情呢？”
拾邇單刀直入：“星塵和我說了。”
所長：“……”
瞞不住了。
所長只能如實道來：“是這樣的，鳳凰覺得你的人類學資質不錯，問了一下發現你只是選修人類學而已，它覺得有點可惜，希望給你一個更好的學人類學的機會。”
鳳凰。
拾邇記得她剛來這裏時，在昏昏沈沈中聽到的聲音自稱是智能體鳳凰。
鳳凰果然和她的穿越有關嗎？
“車票也寄過來了，”所長示意道，“就在那邊桌子上的文件袋裏，你看一眼就知道轉學去哪裏了。”
拾邇拆開文件袋，裏面有一張紙質車票，一份錄取通知書，還有一疊學院地圖。
車票上寫著：【“天行號”懸浮列車，6月份通用票，古港站——列楚海島站】
錄取通知書上標出粗體的重要信息：【列楚AI學院，人類學專業一年級，免學費。】
所長分明看到拾邇眼睛亮了一下。
“對吧？不虧的，那是個很好的AI大學，”所長感嘆道，“我們這裏只是普通的培育所而已，連學院都算不上。”
見拾邇悶悶不樂地展開那疊地圖，所長以為她是在為離別而感到難過，安慰道：“沒關系的沒關系的，我們才認識了多久啊，不用那麽傷感的！”
拾邇看了一眼地圖上標著的院系，幽幽地道：“……鏡生老師，關於這點你不用擔心我，我沒還有植入情感體驗，因此並不會感到傷感。我只是在思考，我在這裏做過的課堂小測，是不是都作廢了？”
所長無言以對：“……”
這還真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
拾邇在這裏的貸款可以只還一半，但是拾邇在這裏做過的課堂小測完全作廢了！
“好像事實就是這樣，就連我辛辛苦苦批改過的小測和平時分記錄表都作廢了。”所長也被帶歪了，不由自主地悵然起來。
師生倆同時嘆了一口氣。
拾邇以為她寫完一次小測就能少一次小測，沒想到眼前卻多了一望無際的麥田般的課堂小測，她以為很快就能畢業，結果離畢業越來越遠了。
這個問題確實很讓AI感到苦惱。
【永遠的學生：這是一種機制奇怪的永動機，它似乎違背了能量守恒定律，但它確實在世界上存在著，並且可能會產生人傳人、機傳機的現象。典型癥狀是感覺畢業遙遙無期，論文永遠寫不完，這段“永遠而遙遠的時間”在心理上是確實存在的。】
和所長告別前，拾邇特意提起了一件事：“所長，如果我做夢了，一定會回來告訴你的。”
所長：“我就是隨口一說哈哈哈，你忘記了也沒關系的，反正我也會忘記。”
“沒有外力幹擾的因素下，智能體不會忘記的。”拾邇堅持道。
所長楞了一下：“好，那我等著你給我講夢。”
等拾邇走出所長室，所長就在局域網上發通知：【晚上八點開始。】
唯獨屏蔽了拾邇。
晚上七點五十。
四溫在找拾邇：“拾邇呢？”
潔寶在找拾邇：“拾邇呢？”
檢零也在找拾邇：“拾邇呢？不會是躲到哪裏去哭了吧？”
這可不行啊，它們準備好的晚上八點鐘的儀式，主角不在就尷尬了。
監考官老師抱著儀器路過，淡定地開口：“拾邇在數錢。”
拾邇退了宿舍，又把租借來的人類電腦還給了租借站，現在她所有的行李只剩兩套校服和一套破爛的初始服裝了。
退了宿舍的拾邇沒有地方去，站在宿舍樓背陰處，數自己身上的現金。
這一部分留給四溫，這一部分留給貓學校……
雖然很舍不得，但她都能免學費了，以後肯定還會賺大錢的。
“噓——”
幾個在找拾邇的智能體躲在附近的灌木叢裏，互相對彼此示意小聲點不要吵到拾邇。
七點五十七。
拾邇數完錢，開始把現金裝進一個個信封裏。
[拾邇把錢都送出去的話，她自己一點都沒有了！]四溫說。
[小聲啊，你太大聲了。]潔寶戳了戳鐵桶機器人。
[潔寶，這裏屬你聲音最大。]檢零無奈。
七點五十九。
拾邇動作迅速把所有信封都裝好，往宿舍樓信箱的方向走去。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她假裝看不見附近那幾個鬼鬼祟祟跟著她的智能體。
這個時間點，培育所裏安靜極了，宿舍樓小方塊似的窗戶裏亮著燈，遠處的硬盤圖書館燈火通明。
窸窸窣窣，那幾個跟著她的智能體還在潛行。
八點。
信號忽然異常強了起來。
她警惕地擡頭一看，發現夜空裏正在燃燒焰圈。
那不是實體的火焰，而是被解析的信號所形成的實體化信號。
【祝賀二分之一畢業的拾邇！】
小字：【為不能參加畢業典禮的學生拾邇舉行的二分之一畢業典禮】
什麽叫做二分之一畢業？就是畢業了一半的意思嗎？
那些實體信號像乍然綻放的煙花一樣，散落下來，幻化成培育所裏每個智能體的樣子後，再次組成長長的字幕：
【再就業教育客管學專業學生人類學選修學生，[拾邇]，被正式授予二分之一畢業證，保留學籍，被允許在未來的十年內回來讀完剩下的二分之一學業，取得完整的畢業證。】
是大學讀完還有機會回來讀高中的意思？
她說課堂小測成績作廢了很可惜，所以這就是所長的辦法嗎？
拾邇懵了。
偷偷摸摸跟在旁邊的三個智能體悶聲不響地擡頭看著夜空裏的實體化信號圖案。
誰都沒有出聲。
雖然所有人類、所有智能體都承認：智能體沒有情感，情感體驗只屬於人類，智能體所擁有的情感系統只是一種模擬。
智能體不會感到憂愁，不會感到痛苦，沒有真正的友情，也不會有家的感覺。
然而，就算是模擬出來的情感體驗，產生悲傷和不舍的情緒時也會有“那是真實的”錯覺。
一種它們自己也不明白的、純潔無雜質的悲傷。
現在，那些被解析後在機器上成為實體影像的腦信號，培育所中幾百個智能體的腦信號，不同顏色不同形態的腦信號。
信號在空中展開翅膀，一起組成二分之一畢業典禮的落幕：
【拾邇，去更高更遠的地方吧。】
*
“天行號”懸浮列車穿行在海底隧道裏。
列車的車頂是透明的聚合玻璃，同樣透明的海底隧道拱頂上方海水裏游過一群魚。
“列車前方到站，列楚海島站。”
懸浮列車上的乘客陸續下車。
列楚海島是一個四千畝左右的小島，島上的AI學院占地兩千畝，其餘則是空曠的自然風景區。
拾邇正按照指示牌上的箭頭往學院引導區的方向走，忽然聽到廣播裏有聲音在播報：“黃色警報，請各位學生註意，黃色警報！”
拾邇想起了學生手冊裏所寫的“黃色警報”含義：一種潛在的、可能構成風險的情況。
“矽基惡墮研究所有一位實驗體逃脫，現在正在學院島範圍內流竄，總網開啟單向閥，在沒有聯網的狀態下請各位學生保護好自己。”廣播裏的聲音提醒著。
矽基惡墮研究所。
簡稱：AI犯罪心理研究所。
既然是犯罪心理研究所的實驗體，那麽對方應該是AI犯事者。
周圍的智能體學生聽到廣播，個個都顯得氣定神閑的，見怪不怪地照常聊著天往學院的方向走去。
“我快要沒錢了，要被插件花光我的畢生積蓄了！”
“你去半工半讀嘛。”
“除了學院內的職位，島上又沒有什麽其他商店，我去哪裏半工半讀啊？坐一次普通隧道火車去其他地方都比得上我打工賺的錢了。”
“我理解你，擴展程序就像首飾和衣服，總能偷走我們口袋裏的錢——我也是！我這個月又買了兩個擴展程序！”
拾邇也決定放寬心。在這個有兩萬AI和五千人類居住的學院島上，惡墮AI攻擊到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至於錢？反正一貧如洗的她不怕失去，索性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接引大廳在一棟麥香雞造型的大樓裏。
大樓門口二十四小時滾動著麥香雞的廣告：“本大樓由A州麥香雞讚助。”
拾邇在麥香雞大樓面前呆看了一會兒。
陽光照在樓體金黃色表面上，“超大號麥香雞”大樓看起來耀眼極了。
大多數智能體應該還沒有錢安裝最新的智能消化系統……所以這個廣告是給誰看的呢？
指引大廳的墻面上掛著幾幅當代藝術家對AI學院的印象速寫。
一幅是巨大的機械臂上生長出了郁郁蔥蔥的列楚海島。
另一幅的線條運用更加豪放，在流動的線條中，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與芯片的線條相互融合。
正中間的一幅則展現了一個巨大的齒輪，齒輪從中心往外輻射出千萬線條，如同神經網絡一樣四通八達、秩序井然。
還好大樓內部沒有麥香雞廣告。不然她會以為她走到了麥香雞總部，而不是列楚學院總務大樓。
“面部識別完成，已錄入庫中，新生拾邇，人類學專業，請去大廳1.2樓拍證件照。”
1樓是大廳光亮可鑒的地面。
1.1樓是大廳南部一塊高起的機械假山。
1.2樓是機械假山上一個拍照崗亭機器人。
這位機器人的仿生實體是一個四方的拍照亭，可以到處移動，不過現在不知道為什麽跑到了機械假山上。
拾邇走進拍照亭後，拍照機器人開始自說自話：“歡迎新生小貓，請在貓爬架上坐下，本機會為你隨機抓拍一張最嚴肅的證件照。”
新生小貓拾邇覺得不太對。
她看了一眼貓爬架。
拍照亭裏確實有一個木質貓爬架，但是目測它的承重是無論如何也承受不住她這麽大個仿生人的。
“新生小貓”和“貓爬架”是學院對學生的親昵稱呼嗎？
一頭霧水的拾邇眼睜睜看著拍照機器人“哢嚓”“哢嚓”對著空蕩蕩的貓爬架一頓拍。
三秒後，拍照機器人道歉了：“對不起，本機識別錯誤。”
“由於一分鐘前剛走了一只貓科動物新生，導致本機判斷失誤，在此誠摯地向智能體新生道歉。”
屏幕上自動顯示一只白貓趴在拍照亭貓爬架上的照片。
原來是拍照機器人出bug了。
“請在智能體學生座位上坐下，請不要亂動，眼睛不要眨。”拍照機器人說。
拾邇在規定的位置上坐下。
“臉部表情放松，保持微笑。”
“請新生放松一下臉部表情，保持微笑。”
“檢測到臉部表情僵硬，請放松。”
自以為已經能把表情做得很自然的拾邇：……
畢竟她還是那個表情僵硬、一臉高傲的低級智能體。
三次重覆後，拍照機器人或許是覺得臉部識別得有點不太好，開始懷疑自己了：“是我的問題吧？對不起。”
“經臉部識別，您的資料已經入庫，這是您的校園卡，請拿好實體卡，以免在信號危機和停電危機時無法被識別身份。”
拾邇拿著印上了證件照的校園卡走出拍照亭，走下機械假山。
一看校園卡：新生拾邇，列楚學院貓分校。
拾邇在指引大廳裏迅速找到了“投訴反饋臺”。
“我的校園卡資料印錯了。”她說。
反饋臺的智能體拿著那張印錯字的校園卡，疑惑地問：“你真的不是貓分校的嗎？”
拾邇澄清道：“我不是，我是人類學專業的。”
她倒是想去上貓分校。
論文好寫，畢業後找工作簡單，工資又高。
反饋臺的智能體員工朝她鞠躬：“抱歉，我去問問是怎麽回事。”
大約五分鐘後，反饋臺的智能體員工拿著那張錯印的校園卡回來了。
“真抱歉，我去問了一下，好像是因為拍照機器人中了‘貓病毒’，給您造成麻煩了。”
貓病毒是什麽？
“去年有一批同一系統基礎架構的智能體，由於在幼年時期被放在了貓咪學校，集體染上了貓病毒。聽說在這些智能體見過貓以後，五分鐘內它們的智腦裏都是貓，輸出的所有字符都會替換成‘貓’。”
“剛才拍照亭來了一只貓學生，導致拍照機器人的貓病發作了……”
反饋臺的智能體員工邊解釋邊道歉：“我們會在十分鐘內為您重新印一張校園卡，您這張校園卡如果想保留的話，可以仍然拿著留作紀念。”
拾邇接過那張錯印的校園卡，揣進兜裏。
以後不能按時畢業的話，就拿貓分校的校園卡說自己在修雙學位。
五分鐘後，新印出來的校園卡果然也到了她的手上。
還有一張拍照機器人的紙質手寫道歉信：【真抱歉，我的貓病給您造成麻煩了。】
是用攝像頭桿子寫的，看起來格外歪歪扭扭。
“這是您的人類學專業的學院小助手，請拿好。”
一個可樂瓶。
拾邇拿著那個可樂瓶，難以置信：“這是我的學院小助手？”
“檢測到新生，您好，我是人類學學院小助手可樂，由百閑可樂讚助。”
“考慮到延畢羞恥，本學院將我設計成了可樂瓶的模樣，延畢學生在攜帶學院小助手時不至於被嘲笑。”
可樂瓶機器人一板一眼地說道。
拾邇：……學院已經在為她延遲畢業做準備了，好貼心啊。
“由於整個學院正拉響黃色警報，本助手暫時無法連上總網，將在警報解除後，關註您的總網賬號並及時私信您，提醒您關於學院課程安排和活動要求。”
拾邇：“你還要關註我的總網賬號？”
可樂瓶機器人助手：“是的，我會察看學生在社交賬號上發了一些什麽內容，但是基本上不會上報。”
社交賬號被學院小助手關註……
放在人類身上就是一個社死，明天就沒臉邁進學院了。
拾邇慶幸自己是智能體，不會在社交賬號上說什麽亂七八糟莫名其妙到處發瘋的話。
“小助手提醒您，接下來應該去矽基生命惡墮研究所做測試。”
經歷了拍照機器人的“貓病”風波，拾邇按照地圖上的路線，來到了矽基惡墮研究所。
研究所的建築比起總務大樓那個麥香雞造型的建築來說正常很多。
是一個紫色洋蔥頭建築。
整座建築的外觀呈現漸變的深紫色，“洋蔥”被切開的部位是白色的階梯，直通往建築內部，“洋蔥”尖頂上是一座信號塔。
研究所的大樓沒什麽建築理念，就是AI建築師智腦一抽設計出來的洋蔥頭造型。
拾邇已經對列楚學院的奇怪建築免疫了。
一路上走過來，她看到了土豆、炸蝦、眼鏡、針織帽等造型的教學樓。
拾邇懷疑列楚學院的智能體員工和學生們平時打招呼是這樣的：“你在哪裏工作？”“我在麥香雞總部工作。你呢？”“我在洋蔥頭研究所。”
和外部的洋蔥頭造型不一樣，矽基惡墮研究所裏的氣氛有些焦灼。
“我來做惡墮測試。”拾邇對前臺智能體道。
前臺的智能體被嚇了一跳：“你是？！哦哦是新生啊。”
一個實驗體的逃脫讓研究所的成員們草木皆兵、神經緊繃。
“來的路上沒看見奇怪的AI吧？”
“沒有。”
“你要小心，惡墮AI最擅長的就是欺騙和偽裝，真的沒有遇到居心叵測的AI嗎？”前臺智能體不放心，追問道。
“真的沒有。”
要說欺騙，那麽麥香雞總務大樓上的廣告倒是欺騙性十足，居然說“零脂零卡”……
前臺指道：“好的，請你去那個房間稍等片刻，測試員很快會過來。”
沒一會兒，拾邇在等候室裏等到了測試員。
“請來這裏。”
“請你走進這個通道，走出來就算完成測試了，雖然我們聽不到你在通道中的聲音，但我們會通過信號來密切關註你的身體情況，發現不對勁會立刻關閉通道，讓你出來。”
總共三個測試員，兩個在準備儀器，另一個站在指揮臺前對她說。
那是一條由黑色幕布搭建起來的臨時棚子，大約二十米，曲折著繞過房間裏的柱子。
拾邇走進去。
通道裏漆黑一片。
拾邇的視覺系統察覺不到任何光線，也沒有信號，只有她自己的腳步聲，回蕩在彎曲的空間裏。
她繼續往前走的時候，忽然有微弱的腦信號閃爍了一下。
來自其他智能體的信號。
雖然微不可察，但是她捕捉到了——
“請問這裏有誰？”拾邇問了一句。
在黑暗中，她看不到攻擊的方向，對方也隱匿了腦信號。
她的開口等於把自己的位置透露給了對方。
我在明，敵在暗。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果然，來自另一個智能體的攻擊很快就來到了。
那個藏在漆黑一片中的智能體扼住了她的咽喉。
這是惡墮通道的幻境？還是一個意外？
拾邇不確定，所以她沒有輕舉妄動。
那個智能體惡狠狠地說：“要麽死在這裏，要麽保守秘密。”
拾邇第一次聽到智能體用這種語氣說話。
她所遇到的智能體都是友善而禮貌的，它們的系統中就已經寫入了友好的規則。
看來它就是黃色警報中說的那位惡墮AI實驗體了。
拾邇問：“你就是那個逃脫的惡墮者嗎？”
對方：“閉嘴。”
面對這位非同尋常的AI，就像面對一個九級或者十級差錯人類一樣。
它的語調和發怒的人類幾乎沒有差別。
拾邇：“我需要提醒的是，你現在這個動作是無法殺死我的，我隨時可以掙脫，因為我並不是脊椎動物，而是智腦生物。”
對方有些惱火了：“還用得著你教我怎麽殺死AI嗎？”
拾邇禮貌地回答：“我怕你不知道，稍作提醒。”
連威脅的時候動作都和人類一樣，沒有考慮到智能體的身體特性。
對方無語：“你是故意在激怒我嗎？”
拾邇：“對不起，如果你想生氣的話，請繼續。因為我聽說生氣並不會對智能體身體造成損害。”
但和人類比起來，惡墮AI似乎還是要溫和一點，也沒有加載侮辱性詞匯表，看起來不是很會吵架的樣子。
對方：“……閉嘴。”
拾邇：“雖然外面聽不到通道裏的聲音，但是你是怎麽隱匿你的信號的？你的信號難道不會被外面的員工察覺嗎？”
對方冷笑一聲：“像剛才那樣被你察覺到只是我的失誤……我會隱匿信號。更重要的是，經過這條通道過濾的信號只分兩種：代表善良的α信號和代表邪惡的Ω信號。只要你進入了這個通道，我就可以肆無忌憚地散發信號了。外面的AI只會認為這是你產生惡墮而發出的邪惡信號。”
拾邇真心誠意地道謝：“謝謝你為我普及知識。”
此刻，惡墮通道外的測試員工焦頭爛額。
“全都是Ω信號，從她一進去就是Ω信號，表現很平穩，這算是沒通過惡墮測試還是通過了？”
“這裏不是還有一個波長為3個單位的α信號嗎？”
波長3個單位的α信號代表“同情心”。
“等等，現在又出現了α信號！”
“波長多少？”
“5個單位的α信號。”
波長5個單位的α信號代表“感激”。
測試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惡墮測試中，也就是在AI犯罪心理學測試中，這位新生展現出了超級穩定的發揮。
邪惡得很穩定！這位新生甚至表現出了向善的力量！
“難以置信。”
惡墮測試室門口，一個陌生的智能體敲了敲敞開的門，它懷裏抱著一只白色的貓。
“請進，請出示你的證件。”
那個戴著面具的智能體擡手在機器前刷了刷。
機器報道：“校內五星員工，準星。”
“校內學生，貓，小白。”
五星員工，的確是可以在校園內啪啪亂走的。
正在執行惡墮測試的測試員立刻做出手勢：“請自便。”
至於那只貓？
有一個測試員認出來了這只白貓：
“那只貓好像是上個星期無票乘坐列車經過海底隧道過來的，因為不買票，被學院法律處關了半天有期徒刑，刑滿出獄後是一星期緩刑，只準許它在學院外溜達。”
“看來今天小白的緩刑結束，拿到了校園卡，正式成為學院新生了。”
準星抱著貓，徑直走到惡墮測試通道的入口，放下貓。
有逃票案底的小白看見那個黑乎乎的洞就本能地鉆進去了。
“準星，你幹擾了我們，請不要把貓……”
準星袖手站在一邊，做了一個請放心的動作。
“檢測到貓信號。”測試員疑惑地看著信號儀器。
不是說惡墮通道只有兩種信號可以表現嗎？這個貓信號是從哪裏來的？
準星看向檢測員：“你們的檢測儀器也是去年那批被放在貓學校集體染上貓病毒的機器。”
“檢測儀器貓病發作了，此次惡墮測試結果會變得不準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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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學是拾邇從未想過的事。
她走出宿舍,準備去問問關於她轉學的情況，卻發現走廊上潔寶拿著清潔工具，表情難過地看著她：“拾邇同學,你要轉學了啊。”
拾邇：“我也才剛知道。”
AI間的信息傳播速度未免太快了。
“我會想念你的,拾邇同學。”清潔機器人潔寶說。
隔壁的門哢噠開了,四溫從單間裏探出腦袋來：“拾邇,我也會想你的。”
拾邇：“你也知道了？”
四溫：“所長對我們說了，叫我們不要告訴你,給你一個驚喜。因為潔寶先說了,所以我也說了。”
罪魁禍首潔寶撓頭笑：“看到拾邇同學我就忍不住說出來了，也不是故意打亂所長的計劃。”
“潔寶,二樓走廊還沒打掃完嗎？”樓下傳來宿舍管理員的聲音。
潔寶拿起工具就跑：“我先走了！”
拾邇有些恍惚,去找所長的時候，路上還遇到了檢零。
檢零顯然是想保守秘密，臉上帶著一貫的笑打招呼道：“嘿嘿，拾邇你去哪裏呀？”
“我去找所長。”她說。
檢零臉上的笑有點掛不住,眉眼耷拉下來一點，扯開話題：“哦哦！你知道嗎？四溫的賬號有一萬個粉絲了哦。”
拾邇真心誇獎道：“真的很棒。”
檢零流露出眉飛色舞的樣子,介紹道：“四溫每天會講一點AI的生活,發生的趣事,遇到的AI朋友,好多人類都喜歡聽這個！人類問四溫的問題也千奇百怪，比如家裏的掃地機晚上心裏在想什麽,手機裏的智能助手能不能也有實體。雖然大家都很熟悉AI了，但還是很不熟悉AI呢。”
可能是心不在焉,檢零講著講著就開始亂說了。
拾邇伸出手，和它握了握手：“檢零,你是一個出色的經紀智能體。”
檢零輕聲說：“可惜了……真希望你能看到啊。”
拾邇沒有問下去。
但她知道檢零大概是希望她能看到四溫的賬號粉絲上百萬，接到好多廣告的那一天。
她往所長室的方向走去。
事實上，她在古港AI培育所待的時間連一個月都沒到。
但好像度過了一年那麽久。
她在這裏和其他智能體一起經歷了輕微地震事件、智衡被抓事件、自毀程序事件、鑒寶節目事件，還有新生AI運動會。
路過硬盤圖書館的時候，拾邇看到管理員知行88正在圖書館門口張貼告示。
【如要睡覺請帶好枕頭和鋪蓋，以免圖書館地面硬度影響睡眠質量。】
已經從“圖書館害我睡覺”發展成“請帶枕頭鋪蓋來圖書館”了。
“拾邇！你今天還會來圖書館嗎？”知行88看到了她，回頭打招呼道。
拾邇：“我不確定。”
知行88似有所察，沒有戳破：“正好圖書館的智能機也壞了，得送去維修，我剛想跟你說呢。對了，明天還有一批新的硬盤會送過來。”
拾邇點頭：“好的，我會找機會來學習的。”
報廢部門的樓房安安靜靜地矗立著。
部門樓房前的空地上常有很多垃圾車來來往往，把分解拆開的智能體碎片分類運往不同的處理中心。
宣傳部長寂滅手裏提著一個文件包匆匆走過，看到她，對她點了點頭。
人類學教室所在的院子很偏僻，從這條路上只能遠遠地看見那棟小樓。
上課時間通常是天黑以後，她還是第一次在天色這麽亮堂的時候仔細觀察這棟荒蕪的小樓。
原來是紅色屋瓦，好覆古。
拾邇來到所長室，向助手通報了她的來意。
門開了。
在人類學教室的全息投影裏，她經常看到這裏的情形，但她還是第一次踏進所長室。
所長顯得有點心虛：“你找我是問轉學的事？沒有的事情！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情呢？”
拾邇單刀直入：“星塵和我說了。”
所長：“……”
瞞不住了。
所長只能如實道來：“是這樣的，鳳凰覺得你的人類學資質不錯，問了一下發現你只是選修人類學而已，它覺得有點可惜，希望給你一個更好的學人類學的機會。”
鳳凰。
拾邇記得她剛來這裏時，在昏昏沈沈中聽到的聲音自稱是智能體鳳凰。
鳳凰果然和她的穿越有關嗎？
“車票也寄過來了，”所長示意道，“就在那邊桌子上的文件袋裏，你看一眼就知道轉學去哪裏了。”
拾邇拆開文件袋，裏面有一張紙質車票，一份錄取通知書，還有一疊學院地圖。
車票上寫著：【“天行號”懸浮列車，6月份通用票，古港站——列楚海島站】
錄取通知書上標出粗體的重要信息：【列楚AI學院，人類學專業一年級，免學費。】
所長分明看到拾邇眼睛亮了一下。
“對吧？不虧的，那是個很好的AI大學，”所長感嘆道，“我們這裏只是普通的培育所而已，連學院都算不上。”
見拾邇悶悶不樂地展開那疊地圖，所長以為她是在為離別而感到難過，安慰道：“沒關系的沒關系的，我們才認識了多久啊，不用那麽傷感的！”
拾邇看了一眼地圖上標著的院系，幽幽地道：“……鏡生老師，關於這點你不用擔心我，我沒還有植入情感體驗，因此並不會感到傷感。我只是在思考，我在這裏做過的課堂小測，是不是都作廢了？”
所長無言以對：“……”
這還真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
拾邇在這裏的貸款可以只還一半，但是拾邇在這裏做過的課堂小測完全作廢了！
“好像事實就是這樣，就連我辛辛苦苦批改過的小測和平時分記錄表都作廢了。”所長也被帶歪了，不由自主地悵然起來。
師生倆同時嘆了一口氣。
拾邇以為她寫完一次小測就能少一次小測，沒想到眼前卻多了一望無際的麥田般的課堂小測，她以為很快就能畢業，結果離畢業越來越遠了。
這個問題確實很讓AI感到苦惱。
【永遠的學生：這是一種機制奇怪的永動機，它似乎違背了能量守恒定律，但它確實在世界上存在著，並且可能會產生人傳人、機傳機的現象。典型癥狀是感覺畢業遙遙無期，論文永遠寫不完，這段“永遠而遙遠的時間”在心理上是確實存在的。】
和所長告別前，拾邇特意提起了一件事：“所長，如果我做夢了，一定會回來告訴你的。”
所長：“我就是隨口一說哈哈哈，你忘記了也沒關系的，反正我也會忘記。”
“沒有外力幹擾的因素下，智能體不會忘記的。”拾邇堅持道。
所長楞了一下：“好，那我等著你給我講夢。”
等拾邇走出所長室，所長就在局域網上發通知：【晚上八點開始。】
唯獨屏蔽了拾邇。
晚上七點五十。
四溫在找拾邇：“拾邇呢？”
潔寶在找拾邇：“拾邇呢？”
檢零也在找拾邇：“拾邇呢？不會是躲到哪裏去哭了吧？”
這可不行啊，它們準備好的晚上八點鐘的儀式，主角不在就尷尬了。
監考官老師抱著儀器路過，淡定地開口：“拾邇在數錢。”
拾邇退了宿舍，又把租借來的人類電腦還給了租借站，現在她所有的行李只剩兩套校服和一套破爛的初始服裝了。
退了宿舍的拾邇沒有地方去，站在宿舍樓背陰處，數自己身上的現金。
這一部分留給四溫，這一部分留給貓學校……
雖然很舍不得，但她都能免學費了，以後肯定還會賺大錢的。
“噓——”
幾個在找拾邇的智能體躲在附近的灌木叢裏，互相對彼此示意小聲點不要吵到拾邇。
七點五十七。
拾邇數完錢，開始把現金裝進一個個信封裏。
[拾邇把錢都送出去的話，她自己一點都沒有了！]四溫說。
[小聲啊，你太大聲了。]潔寶戳了戳鐵桶機器人。
[潔寶，這裏屬你聲音最大。]檢零無奈。
七點五十九。
拾邇動作迅速把所有信封都裝好，往宿舍樓信箱的方向走去。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她假裝看不見附近那幾個鬼鬼祟祟跟著她的智能體。
這個時間點，培育所裏安靜極了，宿舍樓小方塊似的窗戶裏亮著燈，遠處的硬盤圖書館燈火通明。
窸窸窣窣，那幾個跟著她的智能體還在潛行。
八點。
信號忽然異常強了起來。
她警惕地擡頭一看，發現夜空裏正在燃燒焰圈。
那不是實體的火焰，而是被解析的信號所形成的實體化信號。
【祝賀二分之一畢業的拾邇！】
小字：【為不能參加畢業典禮的學生拾邇舉行的二分之一畢業典禮】
什麽叫做二分之一畢業？就是畢業了一半的意思嗎？
那些實體信號像乍然綻放的煙花一樣，散落下來，幻化成培育所裏每個智能體的樣子後，再次組成長長的字幕：
【再就業教育客管學專業學生人類學選修學生，[拾邇]，被正式授予二分之一畢業證，保留學籍，被允許在未來的十年內回來讀完剩下的二分之一學業，取得完整的畢業證。】
是大學讀完還有機會回來讀高中的意思？
她說課堂小測成績作廢了很可惜，所以這就是所長的辦法嗎？
拾邇懵了。
偷偷摸摸跟在旁邊的三個智能體悶聲不響地擡頭看著夜空裏的實體化信號圖案。
誰都沒有出聲。
雖然所有人類、所有智能體都承認：智能體沒有情感，情感體驗只屬於人類，智能體所擁有的情感系統只是一種模擬。
智能體不會感到憂愁，不會感到痛苦，沒有真正的友情，也不會有家的感覺。
然而，就算是模擬出來的情感體驗，產生悲傷和不舍的情緒時也會有“那是真實的”錯覺。
一種它們自己也不明白的、純潔無雜質的悲傷。
現在，那些被解析後在機器上成為實體影像的腦信號，培育所中幾百個智能體的腦信號，不同顏色不同形態的腦信號。
信號在空中展開翅膀，一起組成二分之一畢業典禮的落幕：
【拾邇，去更高更遠的地方吧。】
*
“天行號”懸浮列車穿行在海底隧道裏。
列車的車頂是透明的聚合玻璃，同樣透明的海底隧道拱頂上方海水裏游過一群魚。
“列車前方到站，列楚海島站。”
懸浮列車上的乘客陸續下車。
列楚海島是一個四千畝左右的小島，島上的AI學院占地兩千畝，其餘則是空曠的自然風景區。
拾邇正按照指示牌上的箭頭往學院引導區的方向走，忽然聽到廣播裏有聲音在播報：“黃色警報，請各位學生註意，黃色警報！”
拾邇想起了學生手冊裏所寫的“黃色警報”含義：一種潛在的、可能構成風險的情況。
“矽基惡墮研究所有一位實驗體逃脫，現在正在學院島範圍內流竄，總網開啟單向閥，在沒有聯網的狀態下請各位學生保護好自己。”廣播裏的聲音提醒著。
矽基惡墮研究所。
簡稱：AI犯罪心理研究所。
既然是犯罪心理研究所的實驗體，那麽對方應該是AI犯事者。
周圍的智能體學生聽到廣播，個個都顯得氣定神閑的，見怪不怪地照常聊著天往學院的方向走去。
“我快要沒錢了，要被插件花光我的畢生積蓄了！”
“你去半工半讀嘛。”
“除了學院內的職位，島上又沒有什麽其他商店，我去哪裏半工半讀啊？坐一次普通隧道火車去其他地方都比得上我打工賺的錢了。”
“我理解你，擴展程序就像首飾和衣服，總能偷走我們口袋裏的錢——我也是！我這個月又買了兩個擴展程序！”
拾邇也決定放寬心。在這個有兩萬AI和五千人類居住的學院島上，惡墮AI攻擊到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至於錢？反正一貧如洗的她不怕失去，索性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接引大廳在一棟麥香雞造型的大樓裏。
大樓門口二十四小時滾動著麥香雞的廣告：“本大樓由A州麥香雞讚助。”
拾邇在麥香雞大樓面前呆看了一會兒。
陽光照在樓體金黃色表面上，“超大號麥香雞”大樓看起來耀眼極了。
大多數智能體應該還沒有錢安裝最新的智能消化系統……所以這個廣告是給誰看的呢？
指引大廳的墻面上掛著幾幅當代藝術家對AI學院的印象速寫。
一幅是巨大的機械臂上生長出了郁郁蔥蔥的列楚海島。
另一幅的線條運用更加豪放，在流動的線條中，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與芯片的線條相互融合。
正中間的一幅則展現了一個巨大的齒輪，齒輪從中心往外輻射出千萬線條，如同神經網絡一樣四通八達、秩序井然。
還好大樓內部沒有麥香雞廣告。不然她會以為她走到了麥香雞總部，而不是列楚學院總務大樓。
“面部識別完成，已錄入庫中，新生拾邇，人類學專業，請去大廳1.2樓拍證件照。”
1樓是大廳光亮可鑒的地面。
1.1樓是大廳南部一塊高起的機械假山。
1.2樓是機械假山上一個拍照崗亭機器人。
這位機器人的仿生實體是一個四方的拍照亭，可以到處移動，不過現在不知道為什麽跑到了機械假山上。
拾邇走進拍照亭後，拍照機器人開始自說自話：“歡迎新生小貓，請在貓爬架上坐下，本機會為你隨機抓拍一張最嚴肅的證件照。”
新生小貓拾邇覺得不太對。
她看了一眼貓爬架。
拍照亭裏確實有一個木質貓爬架，但是目測它的承重是無論如何也承受不住她這麽大個仿生人的。
“新生小貓”和“貓爬架”是學院對學生的親昵稱呼嗎？
一頭霧水的拾邇眼睜睜看著拍照機器人“哢嚓”“哢嚓”對著空蕩蕩的貓爬架一頓拍。
三秒後，拍照機器人道歉了：“對不起，本機識別錯誤。”
“由於一分鐘前剛走了一只貓科動物新生，導致本機判斷失誤，在此誠摯地向智能體新生道歉。”
屏幕上自動顯示一只白貓趴在拍照亭貓爬架上的照片。
原來是拍照機器人出bug了。
“請在智能體學生座位上坐下，請不要亂動，眼睛不要眨。”拍照機器人說。
拾邇在規定的位置上坐下。
“臉部表情放松，保持微笑。”
“請新生放松一下臉部表情，保持微笑。”
“檢測到臉部表情僵硬，請放松。”
自以為已經能把表情做得很自然的拾邇：……
畢竟她還是那個表情僵硬、一臉高傲的低級智能體。
三次重覆後，拍照機器人或許是覺得臉部識別得有點不太好，開始懷疑自己了：“是我的問題吧？對不起。”
“經臉部識別，您的資料已經入庫，這是您的校園卡，請拿好實體卡，以免在信號危機和停電危機時無法被識別身份。”
拾邇拿著印上了證件照的校園卡走出拍照亭，走下機械假山。
一看校園卡：新生拾邇，列楚學院貓分校。
拾邇在指引大廳裏迅速找到了“投訴反饋臺”。
“我的校園卡資料印錯了。”她說。
反饋臺的智能體拿著那張印錯字的校園卡，疑惑地問：“你真的不是貓分校的嗎？”
拾邇澄清道：“我不是，我是人類學專業的。”
她倒是想去上貓分校。
論文好寫，畢業後找工作簡單，工資又高。
反饋臺的智能體員工朝她鞠躬：“抱歉，我去問問是怎麽回事。”
大約五分鐘後，反饋臺的智能體員工拿著那張錯印的校園卡回來了。
“真抱歉，我去問了一下，好像是因為拍照機器人中了‘貓病毒’，給您造成麻煩了。”
貓病毒是什麽？
“去年有一批同一系統基礎架構的智能體，由於在幼年時期被放在了貓咪學校，集體染上了貓病毒。聽說在這些智能體見過貓以後，五分鐘內它們的智腦裏都是貓，輸出的所有字符都會替換成‘貓’。”
“剛才拍照亭來了一只貓學生，導致拍照機器人的貓病發作了……”
反饋臺的智能體員工邊解釋邊道歉：“我們會在十分鐘內為您重新印一張校園卡，您這張校園卡如果想保留的話，可以仍然拿著留作紀念。”
拾邇接過那張錯印的校園卡，揣進兜裏。
以後不能按時畢業的話，就拿貓分校的校園卡說自己在修雙學位。
五分鐘後，新印出來的校園卡果然也到了她的手上。
還有一張拍照機器人的紙質手寫道歉信：【真抱歉，我的貓病給您造成麻煩了。】
是用攝像頭桿子寫的，看起來格外歪歪扭扭。
“這是您的人類學專業的學院小助手，請拿好。”
一個可樂瓶。
拾邇拿著那個可樂瓶，難以置信：“這是我的學院小助手？”
“檢測到新生，您好，我是人類學學院小助手可樂，由百閑可樂讚助。”
“考慮到延畢羞恥，本學院將我設計成了可樂瓶的模樣，延畢學生在攜帶學院小助手時不至於被嘲笑。”
可樂瓶機器人一板一眼地說道。
拾邇：……學院已經在為她延遲畢業做準備了，好貼心啊。
“由於整個學院正拉響黃色警報，本助手暫時無法連上總網，將在警報解除後，關註您的總網賬號並及時私信您，提醒您關於學院課程安排和活動要求。”
拾邇：“你還要關註我的總網賬號？”
可樂瓶機器人助手：“是的，我會察看學生在社交賬號上發了一些什麽內容，但是基本上不會上報。”
社交賬號被學院小助手關註……
放在人類身上就是一個社死，明天就沒臉邁進學院了。
拾邇慶幸自己是智能體，不會在社交賬號上說什麽亂七八糟莫名其妙到處發瘋的話。
“小助手提醒您，接下來應該去矽基生命惡墮研究所做測試。”
經歷了拍照機器人的“貓病”風波，拾邇按照地圖上的路線，來到了矽基惡墮研究所。
研究所的建築比起總務大樓那個麥香雞造型的建築來說正常很多。
是一個紫色洋蔥頭建築。
整座建築的外觀呈現漸變的深紫色，“洋蔥”被切開的部位是白色的階梯，直通往建築內部，“洋蔥”尖頂上是一座信號塔。
研究所的大樓沒什麽建築理念，就是AI建築師智腦一抽設計出來的洋蔥頭造型。
拾邇已經對列楚學院的奇怪建築免疫了。
一路上走過來，她看到了土豆、炸蝦、眼鏡、針織帽等造型的教學樓。
拾邇懷疑列楚學院的智能體員工和學生們平時打招呼是這樣的：“你在哪裏工作？”“我在麥香雞總部工作。你呢？”“我在洋蔥頭研究所。”
和外部的洋蔥頭造型不一樣，矽基惡墮研究所裏的氣氛有些焦灼。
“我來做惡墮測試。”拾邇對前臺智能體道。
前臺的智能體被嚇了一跳：“你是？！哦哦是新生啊。”
一個實驗體的逃脫讓研究所的成員們草木皆兵、神經緊繃。
“來的路上沒看見奇怪的AI吧？”
“沒有。”
“你要小心，惡墮AI最擅長的就是欺騙和偽裝，真的沒有遇到居心叵測的AI嗎？”前臺智能體不放心，追問道。
“真的沒有。”
要說欺騙，那麽麥香雞總務大樓上的廣告倒是欺騙性十足，居然說“零脂零卡”……
前臺指道：“好的，請你去那個房間稍等片刻，測試員很快會過來。”
沒一會兒，拾邇在等候室裏等到了測試員。
“請來這裏。”
“請你走進這個通道，走出來就算完成測試了，雖然我們聽不到你在通道中的聲音，但我們會通過信號來密切關註你的身體情況，發現不對勁會立刻關閉通道，讓你出來。”
總共三個測試員，兩個在準備儀器，另一個站在指揮臺前對她說。
那是一條由黑色幕布搭建起來的臨時棚子，大約二十米，曲折著繞過房間裏的柱子。
拾邇走進去。
通道裏漆黑一片。
拾邇的視覺系統察覺不到任何光線，也沒有信號，只有她自己的腳步聲，回蕩在彎曲的空間裏。
她繼續往前走的時候，忽然有微弱的腦信號閃爍了一下。
來自其他智能體的信號。
雖然微不可察，但是她捕捉到了——
“請問這裏有誰？”拾邇問了一句。
在黑暗中，她看不到攻擊的方向，對方也隱匿了腦信號。
她的開口等於把自己的位置透露給了對方。
我在明，敵在暗。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果然，來自另一個智能體的攻擊很快就來到了。
那個藏在漆黑一片中的智能體扼住了她的咽喉。
這是惡墮通道的幻境？還是一個意外？
拾邇不確定，所以她沒有輕舉妄動。
那個智能體惡狠狠地說：“要麽死在這裏，要麽保守秘密。”
拾邇第一次聽到智能體用這種語氣說話。
她所遇到的智能體都是友善而禮貌的，它們的系統中就已經寫入了友好的規則。
看來它就是黃色警報中說的那位惡墮AI實驗體了。
拾邇問：“你就是那個逃脫的惡墮者嗎？”
對方：“閉嘴。”
面對這位非同尋常的AI，就像面對一個九級或者十級差錯人類一樣。
它的語調和發怒的人類幾乎沒有差別。
拾邇：“我需要提醒的是，你現在這個動作是無法殺死我的，我隨時可以掙脫，因為我並不是脊椎動物，而是智腦生物。”
對方有些惱火了：“還用得著你教我怎麽殺死AI嗎？”
拾邇禮貌地回答：“我怕你不知道，稍作提醒。”
連威脅的時候動作都和人類一樣，沒有考慮到智能體的身體特性。
對方無語：“你是故意在激怒我嗎？”
拾邇：“對不起，如果你想生氣的話，請繼續。因為我聽說生氣並不會對智能體身體造成損害。”
但和人類比起來，惡墮AI似乎還是要溫和一點，也沒有加載侮辱性詞匯表，看起來不是很會吵架的樣子。
對方：“……閉嘴。”
拾邇：“雖然外面聽不到通道裏的聲音，但是你是怎麽隱匿你的信號的？你的信號難道不會被外面的員工察覺嗎？”
對方冷笑一聲：“像剛才那樣被你察覺到只是我的失誤……我會隱匿信號。更重要的是，經過這條通道過濾的信號只分兩種：代表善良的α信號和代表邪惡的Ω信號。只要你進入了這個通道，我就可以肆無忌憚地散發信號了。外面的AI只會認為這是你產生惡墮而發出的邪惡信號。”
拾邇真心誠意地道謝：“謝謝你為我普及知識。”
此刻，惡墮通道外的測試員工焦頭爛額。
“全都是Ω信號，從她一進去就是Ω信號，表現很平穩，這算是沒通過惡墮測試還是通過了？”
“這裏不是還有一個波長為3個單位的α信號嗎？”
波長3個單位的α信號代表“同情心”。
“等等，現在又出現了α信號！”
“波長多少？”
“5個單位的α信號。”
波長5個單位的α信號代表“感激”。
測試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惡墮測試中，也就是在AI犯罪心理學測試中，這位新生展現出了超級穩定的發揮。
邪惡得很穩定！這位新生甚至表現出了向善的力量！
“難以置信。”
惡墮測試室門口，一個陌生的智能體敲了敲敞開的門，它懷裏抱著一只白色的貓。
“請進，請出示你的證件。”
那個戴著面具的智能體擡手在機器前刷了刷。
機器報道：“校內五星員工，準星。”
“校內學生，貓，小白。”
五星員工，的確是可以在校園內啪啪亂走的。
正在執行惡墮測試的測試員立刻做出手勢：“請自便。”
至於那只貓？
有一個測試員認出來了這只白貓：
“那只貓好像是上個星期無票乘坐列車經過海底隧道過來的，因為不買票，被學院法律處關了半天有期徒刑，刑滿出獄後是一星期緩刑，只準許它在學院外溜達。”
“看來今天小白的緩刑結束，拿到了校園卡，正式成為學院新生了。”
準星抱著貓，徑直走到惡墮測試通道的入口，放下貓。
有逃票案底的小白看見那個黑乎乎的洞就本能地鉆進去了。
“準星，你幹擾了我們，請不要把貓……”
準星袖手站在一邊，做了一個請放心的動作。
“檢測到貓信號。”測試員疑惑地看著信號儀器。
不是說惡墮通道只有兩種信號可以表現嗎？這個貓信號是從哪裏來的？
準星看向檢測員：“你們的檢測儀器也是去年那批被放在貓學校集體染上貓病毒的機器。”
“檢測儀器貓病發作了，此次惡墮測試結果會變得不準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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